2012年7月5日星期四

讀好專題 -- 旅行哲學

香港人,愛旅行。問道為甚麼去旅行,十個有十一個 會答你「出去抖抖氣」, 彷彿留在香港等於沒放假。於是我們不難看到假期時爆滿的旅行團、車水馬龍的旅行熱點。 我們熱愛旅行,但是所有旅遊書、旅遊節目最後都是豪玩喪食的背景。 我們喜歡在社交網絡上分享旅行點滴,但總是在當地美食前擺出勝利手勢。究竟,旅行的意義何在?
文/圖:劉細良
劉細良,香港文化人,時事評論員及傳媒主持,前政策顧問。閒時喜歡四處遊逛及打書釘。出版文化評論作品有:《大朝 聖——全球旅遊狂熱》、《日本痴漢》、《帶着偏見去旅行》、《紐倫港之夢》、《過客》及《過客2——中國遊記》。時事評論作品有:《卡拉OK政治論》、 《曾蔭權的百日維新》。曾主持商業電台節目《打書釘》及《光明頂》。
旅行文化與文化旅行
全球化時代下,旅行觀光已靜靜地起革命。農曆新年我在伊朗卡尚城巿郊深山,一條遺世獨立的阿塞拜疆人村莊中,我正用手機WhatsApp將山中雪景傳送給香港朋友,他與我同步欣賞這條被稱為伊朗最美山村風景。這是十年前也不可想像的。
今天旅行的意義已出現翻天覆地的變化。在三十年前我開始了長途旅行,拿着一本萬里出版社的中國西南線旅遊 指南,在少得可憐的資訊下,走上了雲南、四川的路。當時的長途旅行是有一種浪漫主義元素,特別刻苦,體驗中國老百姓生活,住招待所五元一晚床位,吃個體戶 飯店,全程只有木耳肉片及西紅柿蛋花湯能嚥下。當時旅行時光過得特別慢,旅途的回憶也特別漫長,三十年難忘。
在那年代特別羨慕台灣作家三毛,她筆下撒哈拉的故事,與荷西的愛情,加上那一身吉卜賽造型,充滿異國情 調。還有齊豫的歌聲,一首橄欖樹,開首便是「不要問我從哪裏來,我的故鄉在遠方,為甚麼流浪,流浪遠方,流浪……」旅行的情懷老土而浪漫,正因為旅行資訊 貧乏,所以才有探險的心態,旅途上充滿不可知,景點開不開門,巴士路線是否改了,酒店牀位收費是否漲了價,一切只是靠在火車上、飯店內遇到的旅客口耳相 傳。
眼睛旅行
2012年我每天都在旅行。早上打開《蘋果日報》副刊旅遊版介紹印尼日惹世界文化遺產,到報攤買本《新假期》及《U Magazine》, 專題是五一假期短線遊提案及台中民宿大比併。晚上電視台打開有Discovery Channel又有Lonely Planet主 持Ian Wright在旅途上擠眉弄眼裝鬼臉,National Geographic Adventure今次遠征秘魯馬丘比丘。走在金鐘地鐵站,一系列燈箱廣告是「好客山東」、「自然湖北」。由於旅遊媒體及資訊發達,我們足不出戶,也可行 遍天下。對從未踏足的地方,已變得很熟落。有時甚至懷疑自己是否已去過。正由於一切已變得熟悉,旅途變了一個按圖索驥的驗證過程,資訊愈多愈發達,在親身 體驗後往往留下失望,因為旅遊媒體塑造了大家不切實際的期望。
「唓,LP指南介紹間食肆好一般啫!」「又話係Best Keep Secret,乜咁多人排隊!」在旅途上不斷聽到手執旅遊指南書的人在申訴貨不對辦。資訊愈發達,期望愈高,旅遊的滿足感卻愈低。
我拍故我在
第二個改變旅行體驗是來自新媒體,在Facebook、Twitter及微博普及後,在食肆也好,在維園 六四燭光悼念晚會也好,年青人總要第一時間用智能手機拍低,上載同朋友分享。食物由侍應端上去,總會有人大叫「咪食住,等我拍低先!」其他人只得放下筷子 等。即時分享旅途感受是新一代旅人的習慣,以往買張明信片,在巴黎花神咖啡館坐下,一邊想、一邊寫的情懷早已消失。因為數碼照相方便,大小旅客到了景點, 第一件事是拍照,好像沒有拍照上載,就沒有到過一樣。在吳哥窟巴戎山上太陽徐徐落下,彩霞滿天,但遊人只忙着爬高爬低拍照,我疑惑為何不靜靜坐下來欣賞如 斯美景呢?難道不上載照片,旅途上一切體驗都變得不真實嗎?
社交媒體的普及,同時令旅途成了短暫回憶。八十年代去內地作長途旅行,事先做一輪搜集資料工夫,回來後拿 菲林去旺角沖曬,再約旅伴出來睇相,再一次回憶旅途上的趣事傻事。旅途的回憶特別漫長。在Facebook年代雞毛蒜皮感受也要同別人share,更何況 旅行體驗,一切旅途的感受在由景點回到酒店起計,到睡前已將相片及網誌更新那一刻,已經終結。我從伊朗回到香港後,朋友對這陌生國度很感興趣,反而我卻提 不起勁去介紹,只因對伊朗的回憶,在飛機抵港降落一刻同步消失。我說:「去我個Blog 睇咪知道囉!」
旅行的姿態
既然旅途充滿失望,而滿足感又很快消失,為何城市中產仍熱衷去旅行呢?答案是因為旅行已是一種 lifestyle,旅行目的地、酒店、交通,甚至衣服用具,這一連串消費選擇,正反映了個人的文化、品味定位。無印良品推出專為frequent traveler 而設的Muji Go,所謂「山系」戶外服裝大受年輕人歡迎,正是覷準這個龐大旅行相關的消費品巿場。香港中產春天去京都賞櫻,不會去武漢,國際學校學生暑假去吳哥窟做文 物保育義工,不會跟本地旅行社辦的加拿大英語遊學團。旅行也變成中產階級身份位置之戰。
既然消費主義主導旅行,我們通過旅行去界定自己的階級位置,旅遊體驗是否已變得不重要呢?我始終相信,旅遊是一個自我發現的過程,將自己轉移至一個陌生文化環境,進行跨文化比較。要重新享受旅遊的樂趣,大家可以回到基本。
回到基本
在選擇旅行目的地時,必須問一問為甚麼?而這一問,背後必定涉及你個人的文化知識修養。在奉維基百科為聖 經的世代,大家以為一切知識均可以外判予搜尋器,Google一下目的地,便彈出大量旅遊資訊,景點圖片及網誌,又全面又update,方便快捷。但外判 知識最大問題是不能融會貫通,形成個人視野及興趣。一個人的文化興趣可能源於一本武俠小說,我去伊朗阿茲德追尋拜火教,是當年看金庸「倚天屠龍記」,對波 斯拜火教明教聖女小昭產生興趣所致。正如我對中亞的興趣,是源於喜多郎的音樂,由中國境內絲綢之路開始,二十年來穿梭中國西北,甘肅、新疆、北印度、拉賈 斯坦、伊朗,尋找昔日駱駝商旅足跡,最後在伊朗竟然找到保存完好的商旅驛站,雖已改成了酒店,但那種滿足感,不是上載照片去社交網站可比擬。亦因此我又計 劃動身往中亞其他蒙古汗國時代的商旅重鎮,如烏茲別克的撒馬爾罕及布哈拉,這是影響唐文化深遠的突厥文化中心。
這是很個人化的興趣,是通過閱讀及旅行,將知識結合起來,這才是旅遊真正的樂趣。書本才是我們旅途上的最 好伴侶,但大家切勿將旅遊指南當作旅伴。在中亞絲路商旅重鎮伊斯法罕,當你身旁是日本蒙古史專家作品《大漠》,了解帖木兒帝國歷史,這城在你心目中不止於 伊斯蘭建築的景點,而是接通了數百年前帖木兒帝國歷史的大門。當你知道伊朗突厥文化對中原外族政權唐朝的影響,西安博物館中唐三彩中那些胡人商旅及動物就 有了特別的意義。
歷史、文化、小說、散文、詩歌,任何人文科學的書本,都有助培養我們的知識修養,令我們真正享受到旅行的 樂趣。反之網絡上搜尋大量的旅遊資訊,不會令大家具備人文知識的修養。「豪買喪食」是典型港式旅行的目標,偶一為之亦無不可,但世界之大,又豈止「豪買喪 食」四字所能涵蓋呢。
文化才是最佳的旅遊指南。
專門評論旅遊文化的作品:
以文化角度寫的遊記 :
近期在旅途上在閱讀的文化史作品:

近在咫尺的旅行
文:張綺貞 圖:由受訪者提供
王劍凡博士畢業於香港浸會大學英文系,主修翻譯,並取得博士學位,研究哲學翻譯;現為中大哲學系兼任助理教授,以 及翻譯系兼任講師,並在不同大專院校教授翻譯、哲學、通識科目,包括「新聞翻譯」、「公關翻譯」、「字幕翻譯」、「幸福論」、「旅行與翻譯」、「旅行哲 學」、「流行文化與現代社會」、「創意思維與圖像思維」等;研究興趣包括翻譯、旅行、哲學;現擔任香港電台第二台文教節目《生活也是哲學》主持;2009 年榮獲香港中文大學通識教育模範教學獎。王劍凡博士熱愛旅行,背着背包走遍一百多個國家,常常帶着手執橄欖葉的多啦A夢到戰亂國家,期願和平。
讀: 《讀書好》
王: 王劍凡
環境泡泡
讀:你的旅行哲學是甚麼?
王:談不上甚麼哲學,只是對旅行有點看法而已。我始終覺得生命只能來一次,無論我們的知識面有多闊,網絡有多廣,始終都會被自 己的生活環境所困。旅行可以讓人暫時放低俗務,往外走走,透透氣。現代人尤其覺得旅行是一種補償,甚至是逃離。不過,對我來說,旅行的意義不單如此。我很 喜歡感受別國的文化,這可能跟我教學工作有關,除了「旅行哲學」,另一科我很喜歡教的科目是「幸福論」,我很想知道不同地方的人怎樣看待幸福問題,了解多 一點,就可以給自己反思的機會:我們是否給日常生活、文化和周圍環境同化,以為平時自己走的路是唯一的現實?還是這個世界有很多可能?例如在南美你會發 現,當地人的生活往往很簡單,只要有音樂、舞步、海灘,就可以過得很快樂。不過,這是否代表去了南美,就一定得到快樂呢?當然不是。今天媒體常常談論幸福 指數,說某個國家的幸福指數排行第幾,其實意義真的不大,理由很簡單,即使移民往幸福指數第一位的國家,對幸福一點保障也沒有。
讀:香港人去外旅行比較喜歡跟旅行團,你怎樣看這樣的旅行形式?
王:一般人去旅行的目的是去看新鮮事物,跟團去旅行無疑可以省卻很多麻煩,又不用費心。社會學家Eric Cohen提出「環境泡泡」(environmental bubble)這個概念,指出遊客被一些跟自身生活環境相近的事物所包圍。跟團的話整個行程都很保護你,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,基本上觀光客沒有甚麼機會 直接接觸當地的人和事。這樣做的目其實要令遊客舒適安心,既給你看到陌生的事,讓你從遠處去凝視別人的生活,但又怕你感覺太陌生,比如擔心你不適應當地食 物,所以很多旅行團在行程的第二、三日就安排去中國餐館吃中國菜,非常細心體貼。如果旅行的目的是出外走走,遠離日常生活的俗務,輕鬆一下,跟團的好處不 言而喻。不過,這又帶出另一個問題。旅行團的行程往往相當緊密,例如甚麼歐洲十天團,短短的十天,遊走多個國家,遊客會發現,在旅途中,一點也不輕鬆。
旅行經驗從來就不能複製
讀:你怎樣看現代的旅遊?
王:談現代旅遊之前,應先看看古人的旅行觀是怎樣的。古時的旅行從來不是甚麼正面的東西,跟「娛樂」、「享受」扯不上任何 關係。古人離家遠行,往往是因為被迫流放,或出於宗教理由,或出於經濟原因,不得不離鄉別井,尋找機會。現代旅行的理念徹底改變了。首先,旅遊變得愈來愈 商品化,變成一種消費娛樂。現代人日常生活步伐急速,工作繁重,一有假期,就會想去旅行。英語「holiday」一詞源自「holy day」,假日的目的是榮耀上帝。世俗化後,現代人對假期的認知已失卻這種宗教的「神聖」色彩,工作愈繁重,假期就愈重要,假期去旅行變成繁忙工作的一種 補償;加上消費主義的影響,若有假期,又負擔得起,旅行必然是假期的最佳娛樂。我們甚至會覺得,總之離開最重要,去哪裏反而是其次。旅行社的廣告不斷鼓勵 我們出門外遊,旅行與幸福差不多畫上等號。對香港人來說,日本很潮,台灣很近,泰國很便宜,韓國可以買到護膚品,我們的選擇好像只有這幾個地方。但這個世 界其實很大,我們應該還有很多選擇。
第二,我們現在迫不得已面對過度詮釋的旅行世界。有論者認為,旅行已死,意思是我們已經不能再像古人 一樣,有機會發現新的天地。Google Map的鏡頭已對準世界每個角落,地球已經沒有甚麼地方是未有人涉足的。今天,難道還有人會相信世界某個角落會隱藏着人間樂土或桃花源嗎?說到底,旅行只 不過是陌生與熟悉的角力,太過陌生,會害怕,卻步不前;太過熟悉,又會覺得沒有出發的必要。為求安心,旅客出發前會做很多資料搜集,但無可避免會產生成 見,想像與現實一對照,就會有一定的落差:「為甚麼跟我想像的差距這麼大?旅遊資訊上寫的完全是兩回事!旅遊指南全都是騙人的!」問題是,旅遊經驗從來就 不可能複製,遇到不同的人就會產生不同的感受。很多時候,期望往往是最美好的,就好像小學生去旅行,出發前一晚是最開心的。既然不如想像,為何還勞師動 眾?今天,連想像也不用了,只須安坐在電腦熒幕前,便可以進行「虛擬旅遊」,遊故宮、遊大英博物館、甚至乘坐西伯利亞鐵路旅行。所以很多人覺得,今天旅行 已死。但從另一角度去看,正正是因為這麼多旅行資訊,更激發我們去親身體驗。舉例說,伊朗是我最喜歡的地方之一,我在伊朗待了一段很長的日子。美國政府和 西方主流媒體(尤其英美媒體)將之稱為邪惡軸心,但事實完全是兩回事,伊朗人是我碰過最善良的民族之一。如果說伊朗是邪惡軸心,那我就在這個邪惡軸心享受 了一場心靈盛宴。
第三,現代旅遊變成一種所謂尋找自我的手段。不過,這卻不是甚麼靈性或宗教上的追求。現代社會競爭激 烈,都市人往往會有身份危機與焦慮。我們最怕別人視我們為無名小卒,最怕周遭的人對我們視而不見。所以,大家總喜歡把旅途上拍攝的照片放上 Facebook,將自拍影片放上Youtube。Facebook和Youtube有個好處,每個人都可以當自己是明星,每去到一地,就把自己當成那個 地方的主角,所以你會看到大家去到比薩斜塔一定會做那個把塔推斜的動作,然後拍下照片,上載到Facebook,愈多人看,就會感到愈滿足,自己終於成為 主角,不再是無名小卒,就可以肯定自己實實在在的存在着。「我」的存在透過機械複製的情境,假借媒體的力量將自我不斷擴大,以補償現實生活上的挫折,達到 自我實現。
讀:那怎樣才不會入寶山空手而回?
王:這視乎你最想從旅行中獲得甚麼。旅行當然可以是一種享受,但也可以是一種探索,一種體驗,一種學習,透過對周遭人和事的認識,重新認識自己。西方哲人 說:「世界是一本書,不旅行的人只看到其中一頁。」中國古人則說:「讀萬卷書,不如行萬里路。」中西文化迥然不同,但都認為旅行能提高人的文化素養和增長 見聞。問題是,怎樣「行」,才有意義呢?我認為,若想「行萬里路」「行」得有意義,即使不「讀萬卷書」,也至少要「讀一些書」。若旅行時只顧吃喝玩樂而不 讀書,就如空手入寶山,一無所獲。現在香港人就喜歡談「通識教育」,我覺得「旅行」加上「閱讀」,就是最好的通識教育。通識不一定要有課程。舉例說,如果 你去柬埔寨吳哥窟旅行,你讀讀元朝周達觀的《真臘風土記》,再讀讀柬埔寨的近代史,對照古今,你會明白吳哥王朝在過去有多輝煌,更會明白「和平對人類的意 義」。旅行和閱讀,都有助擴闊目光與視野,你的世界會變得更加大。
讀:你是在大學教書的,現在大學生都流行畢業旅行,你怎樣看?
王:首先,我不覺得香港的大學生都流行畢業旅行。西方國家的大學生往往會在畢業後正式投入工作前,用一年時間去一次長途旅行(通常是一年),這一年叫做 「Gap Year」(間隔年)。近年,去畢業旅行的香港大學生無疑多了,但跟西方國家相比還有一段距離。有趣的是,修讀我「旅行哲學」的學生關心的往往不是學術問 題,而是想我幫他們計劃行程。問題總離不開:「你覺得哪個國家最值得去?」「你認為我應該去哪個國家畢業旅行?」「你覺得找工作重要還是畢業旅行重要?」 不過,他們最關心的問題始終是「如果我去了畢業旅行,僱主會否覺得我只顧玩樂,不願投身工作?」聽到這樣的問題,我真的很無奈。不過,既然他們問這麼工具 性的問題,我惟有給予很工具性的答案:「其實看你怎樣應對,你可以說在這一年我看到很多事物,成長了不少,對自己的認識更深,更清楚知道自己想走怎樣的 路。」不過學生近年似乎顧忌多了,這可能跟香港的大氣候環境有關。他們很怕輸蝕,怕自己比同輩少了那一年的工作經驗。舉例說,如果有一年機會做交換生,他 們就寧願在香港打工。打工有錢,做交換生賺錢不成還要拿一筆錢出來做生活費,他們是這樣計算的。但他們沒有想過,人生有些事其實可一不可再,有些事一定要 年輕時做。將來你可能很有錢,但你未必有足夠的體力精神去旅行。難道真的要老了之後坐在輪椅上去旅行嗎?不過,這到底是個人的選擇。
讀:全球化下所有地方都近在咫尺,旅行變得容易,但同時又產生了甚麼問題?
王:這個問題相當有趣。換一個說法,可以從「距離之死」說起,即是所謂「距離之死」對旅行會產生甚麼影響。隨着運輸科技的發展,人類能夠以「時間」殺死 「空間」,世界變得愈來愈小,人類對「距離」的敬畏感也隨之消失。今天旅遊已走入大眾消費的年代,去台灣,去泰國,去日本,就等於七十年代去大嶼山和長洲 度假屋一樣容易。問題是,在全球化的影響下,世界的「異質文化」與「差異」急速消失。去旅行,最想看的就是「差異」。但進入全球化的紀元,地方性的差異愈 來愈少,那旅行還有吸引力嗎?正如剛才提過的西伯利亞鐵路虛擬旅遊。我們現在可以安坐在電腦前,邊吃速食麵飲可樂,邊乘搭由莫斯科到海參威的高鐵,沿途邊 欣賞窗外風景,甚至可選擇收聽托爾斯泰母語版(即俄語)的《戰爭與和平》。按一下滑鼠就可停車、開車、轉車,喜歡哪一段路,就從哪一段開始,錯過了的「風 景」,更可再來一次,不用硬要從起點坐到終點,累了就可以離線去睡覺,隨時再來。你認為這樣的旅遊,是可怕還是有趣?總之,進入全球化紀元,所謂旅行的意 義,早就已經重寫。
在路上
讀:我聽說你每去一個地方都會買《小王子》(Le Petit Prince)?好像是哪一個地方的封面小王子是包頭的?
王:埃及阿拉伯文版的《小王子》是包頭的,樣子就像阿拉伯國家的小孩子,很可愛。自1943年出版至今,《小王子》已有超 過二百六十種語言的版本。我讀初中時第一次看這本書,似懂非懂,也說不出甚麼具體原因,總之就是喜歡。後來,到世界各地旅行,總會嘗試到當地的書店或地攤 看看有沒有這本書的譯本,久而久之,就變成了習慣。其實,單單看不同語言版本的封面,已經相當有趣。埃及的《小王子》是包頭的,而班巴拉語 (Bambara) 的《小王子》卻是個黑人小朋友。我時常想,世界上雖然有不同的人種、文化、語言,但既然大家都喜歡這本書,即表示人類世界其實是有很多共同的價值。再者, 《小王子》的故事跟旅行也有密切關係。故事中的小王子離開自己的小星球,然後展開一段段的星際旅行,當中的經歷其實是自我成長之旅。這其實也是現代人旅行 的意義。
讀:關於旅行的書,你會推薦哪本?
王:有兩本書很值得讀。第一本是Jack Kerouac的On the Road (《在路上》);第二本是Alain de Botton 的The Art of Travel (《旅行的藝術》)。當年以Jack Kerouac為首的「垮掉的一代」(The Beat Generation)主張上路,是為了把自身投入世界的洪流,以自己的身體與靈魂直接感受時代的氣息。他們放棄物質享受,不為金錢所誘,不受中產主流價 值所支配,藉着旅行去追求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境界。今天,重讀這本經典,尤其意義深遠。近幾年,愈來愈多所謂「背包族」,拿着一本Lonely Planet, 走遍世界各地名山大川,不過,他們身上的背包而不再是「垮掉的一代」那種破帆布包,而是Columbia、North Face這樣的名牌背囊,他們也不是「拒絕消費而活」的一代,而是裝備精良的消費一族。現代旅遊很容易跟幸福畫上等號,只要出發,我們就會得到快樂。 Alain de Botton 的 The Art of Travel 則教我們認真思考:旅行是甚麼?這本書本身就像一場充滿趣味的旅程。作者教我們如何好奇,思考、觀察,藉着旅行,我們可以重新對生命充滿熱情。認真閱讀這兩本書,你會對旅行有另一番感悟。
讀:你認為哪一種旅行形式最好?
王:很難說哪一種旅行形式最好。最重要的是,問問自己,去旅行的目的是甚麼?思想自由永遠是最重要的,即是說,只要經過深思反省,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旅 行哲學。舉例說,今天有很多所謂的「背包族」,永遠覺得自己才是真正的旅人,因而會歧視跟團的觀光客,認為自己帶着Lonely Planet一定比拿着「吃喝玩樂式的旅遊指南」優越。不過,有沒有想過,Lonely Planet其實已建立了一個所謂「全球自助旅遊的社群」,他們會在同一間旅館出現,同一景點現身。拒絕跟團的這些旅人,其實已報名參加了一個無形的旅行團,那就是Lonely Planet。所以,不要理會別人,選擇自己喜歡的旅行形式最重要。
讀:有沒有甚麼有趣的旅行經歷可以跟我們分享?
王:有,要說的,十日十夜也說不完。就說一個吧。幾年前,我去格魯吉亞旅行,完全是閒逛亂闖,手上連地圖都沒有。走着走着,突然到了一個圓形廣場,廣場上 的銅像有點眼熟,細看之下,才發現噴水池圍繞着的銅像都是《小王子》的角色。這個廣場連旅行聖經Lonely Planet都沒提過,後來我上網也找不到任何資料,完全是一種「偶遇」。我覺得,所謂的「旅行」,最精彩的就是這種「偶遇」。旅途中,我每天清晨起來, 都會跟自己期許:今天不知會遇到甚麼美好的人和事呢?不知會跟怎樣的風景邂逅?跟「美好」的事物相遇,對我來說,就是旅行的意義。

沒有留言:

發佈留言